跳转至

2015年写的小说

下落的手机

街角餐馆的招牌又掉了一个字,只剩下“餐馆”俩字,不过,我好像也忘了它究竟叫什么。我来这儿的唯一原因,是它提供的食物与我步行的距离,二者能够得到合理的平衡:不太难吃,又不用走的太远。

点了一份盖饭套餐,我坐下来等着,餐馆里弥漫着饭菜与烟草的混合气味,和很多公共场合一样,这里根本没有执行禁烟的规定。其实很多规定都是如此,表面一套,比如墙上贴着禁烟的标牌,可牌子下面的人,比如那位抽着烟的女孩……哦,是个女孩。

于是我等餐的时间,就一直盯着她。她突出的眼睛却盯着眼前的一碗面,埋头吃着,前一口还没有咽下去,又塞一口进去。她的头发染了色,在灯光下有点发紫。我就这么看着她,没多久她似乎吃完了,拿起纸巾擦擦嘴角,起身就要走。就在这时,我看到她的手机,一直在面碗背后挡着的手机,被她的袖口带了一下,朝着桌边滑动,眼看就要掉下去。

我没有思考,一瞬间,我盯着已经离开桌面要落下的手机,手机停在了桌子边缘。很奇怪,不是吗?我能够操控物体,让它暂时不受地球重力影响。

我走过去,把手机轻轻推到桌子中间一点。同时,那个女孩已经在我接近她桌子之前,回身看到了手机奇怪的“漂浮”状态。我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出现了,糟糕,能力暴露给普通人会很难解释。那个女孩带着一丝笑容看着我,并非我预想的疑惑。她已经发现我的能力,并且,她并不觉得奇怪。

这只说明,她也是能力拥有者。

我顿时精神一震,我做梦梦到的场景,居然出现了——和一个同样拥有能力的女孩,相遇、相知然后共度余生。我的大脑开始飘忽,我听到她跟我打招呼,但怎么也分辨不清她说的什么,应该是温柔悦耳的声音吧。我想我的眼神里一定非常难看,就像恶狗看到食物那样,贪婪而又低贱,可那女孩却依旧笑盈盈的,还轻轻的伸出右手。

是和我握手吗?能和梦中情人一样的女孩握手?我的右手已经先于大脑行动了,我握住了她娇小纤细的手,心在狂跳,也许体温也在升高了好几度。她盯着我,又说了一句什么,也许是“谢谢”或者别的什么,在我还陶醉着呆立在那里时,她已经拿起手机,转身走出餐馆。

“先生,你的盖浇饭!”店小二的话把我拉回现实,女孩走了,我点的饭做好了。

我只好走回到自己桌前,心里当然还想着那个姑娘,店小二递过来餐盘,我也心不在焉的没接住。就在餐盘从我手上滑下的一瞬间,我的大脑告诉我,我拥有能力可以阻止餐盘下落啊!可就在我集中注意力,盯着餐盘想要让它停下来时,失败了。

整整一碗鱼香肉丝盖浇饭,洒在我裤腿和鞋上。

店小二忙不迭的道歉,说让我稍等再做一份送上来。我懊恼的说:“不吃了。”就站起身,离开了餐馆。

我饿着肚子走到家门口,把信箱里塞满的信件取出来,一个蓝色信封掉落在我脚边。我拿起来,打开,发现是“能力拥有者协会”写来的,信只有一行,“近期,有能力吸收者在我市活动,请保持警惕。”

我错失了一次机会,和拥有能力的女孩交往的机会,以后只能和普通女孩交往了。

20151106

交换

老王你好:

亲爱的老王,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已经不在人世了,不过我并不遗憾,这你明白。

自从上次你来我家做客,又去了我公司小坐,短短的三天,因为那次你是出国公干,行程很紧。你对我的生活颇为羡慕,比如对我家后院的游泳池大加称赞,说水如何清澈洁净,其实那是佣人打扫的好,而我也很少在里面游。你又对我在第77大道租的那间写字楼很感兴趣,说起北京的CBD房价如何飙升,也许北京在朝着国际大都市的方向迈进,房价是个硬指标也不一定。总之,那次见面我们相谈甚欢,你也看到了我在这边的状态。

你问我公司做什么,我没有正面回答,只是说咨询公司,小买卖。现在我告诉你,我开的公司做什么业务,我的公司是替人办事的公司,也可以说中介,但跟买卖房子那种不一样。

你还记得我哪年出来的吗?是九七年,那年香港回到咱祖国怀抱,还有一部电影,我很喜欢,叫《甲方乙方》,你应该也看过吧。来这边以后,我换了很多工作都不太如意,后来碰到一个犹太人,我在他开的那家租碟店里打工,又看了很多遍这部片子。再后来,我想到一个点子,就是电影里那帮家伙干的事:帮人实现梦想。可我一个黄皮肤的移民,在这边能有什么关系和能力呢?

我就想起小时候,咱们老家办丧事的情景,我记得村东头吴家老太爷死的时候,咱俩还打赌谁敢夜里翻墙进去,我记得是我输了。那时候小孩被大人吓唬,可老人却不怎么怕了,说这辈子活够了,下辈子如何如何。

我就从这个地方下手,我开始从附近的移民区的人下手,放心,我不是去杀人。我从报上找一些求助的启示,然后整理下来,拿到附近的酒吧、超市、停车场还有洗衣房这些地方,找那些失业的和我一样在这个国家没有前景的人,请求或者建议他们和我合作,完成一些东西,比如寻找走丢的宠物狗、联系失散多年的同学啥的。你知道,有些移民是很聪明的,只是缺少机会,当然我不包括在内,可我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机会。

我真是从小事一点点积累的,但我有一个目标,因为我要做的不是花钱实现梦想,而是拿人的一辈子来交换某种东西。你知道,人是很功利的,一旦利益和回报在天平上放好,剩下的就是不停的权衡,然后做出决定。第一次交易是危险的,我几乎因为那种紧张感死掉了,一个白人想要杀死他的前妻,大概是因为离婚费用的问题,总之我是通过很曲折的关系得到这个信息的。

我花了三个月才找到一个人,他是个墨西哥人,他愿意拿到一大笔钱做这件事。这对我、对他、对那个白人都是个考验,很严峻不是吗?我们就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,私下里联系,三角形,三个人,但他们两个没有见过面。过程细节就不说了,那几个月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日子,我思考每一个问题、每一个可能出问题的问题。

最后我成功了,因为这桩买卖只有我一个赢家:我拿到佣金,而墨西哥人失去生命,虽然他的家人收到我寄去的一笔美金;那个白人呢,他被反复调查了很久,差点就波及到我。还好,安然无恙。

之后的几年我慢慢把这件事做大了,听上去不可思议,有时我一个人坐在写字间里,也会这么想。可这个世界上,总有很多人想要得到很多,而有些人命都不想要了,后者里面也许有人会拿生命来换取点什么,因为生命对他或者她自己,已经不重要了。

我也到教堂忏悔过,基本每次买卖做成就去,每次的买卖总会死掉一个人,或者更多。不一定是杀人,我印象最深的,是一个大学教授,为了实验人对极度寒冷的忍耐,却招募不到体验濒死感觉的志愿者,也许正常人是不会做这样的实验,也不愿成为被实验的对象。我帮助了他,还有另外一个需要金钱的人。这桩买卖,好像我们三个都赢了,也许吧,上帝能明白吗?虽然我不信上帝,你知道的。

我的生意并没有越做越大,因为这种地下的买卖,跟其他行当不一样,摊子越大越有风险。最终,危险还是来了。

就在上个月,我收到一封信,是那种很正式的,打字机打的,塞在我办公室门缝地下。信的内容如下:

尊敬的金先生: 承蒙您的照顾,我得以读完大学,并来到贵国深造。在寻访我父亲生前住地的过程中,我意外的发现他和你有过联系,我觉得他的死和你有关系。我经过半年的努力,当然您是我的老师,学到了您公司的经营之道,再次感谢。 现在我正式通知您,我的第一笔生意与您有关,但我想您在做生意时,是不通知目标的。为此我向您道歉,因为我想在实现其他人金钱需要的同时,也让付出生命的您,提前得悉。 您的崇拜者

老王,我一点不觉得这是假的。这些年我谨小慎微,每件事都做了尽量仔细的处理,我相信这些事会有一些纰漏,但他们不会知道我的职业如此。我知道这件事要结束的,还有我这条命。

所以我写信给你,恳请你把你近期收到的一笔汇款取出来,那不是以我的名义给你的。请你把钱转交给我在老家的亲戚,虽然我离开祖国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们,我想直接给他们会显得很突然。

不知道这些钱能花到什么地方,有些人拿生命换钱,一次性的,像我做的买卖;而大部分人,可能一点一点的,拿生命换钱,然后花掉,就是这样。

我这次,算是拿命,一下子换了一笔钱吧。

祝好。

你的老朋友 金山顺

【完】

倒立的罗斯

1. 罗斯对阿明说的第一句话是,你知道吗?你就要死了。

阿明那年9岁,这句话吓坏了他。他刚经历了外祖父的死,那个葬礼的味道,人们的表情,那天家里的陈设,包括后来烧掉的祭品,都刻进了阿明的脑袋。

于是,阿明在放学路上遇到那个奇怪的人,也就是罗斯,时,非常肯定他跟葬礼有关系,也许是殡葬公司的也不一定。

可事情并不是那样,那个人来自很远的地方。

而且,第一眼看到时,罗斯是脑袋朝下,倒立着走路的。

期末考试的卷子拿在手上,阿明一个人慢慢的走,他希望路可以再长一点,或者长一倍、两倍。因为到家,就意味着爸爸的训斥,你知道阿明不够聪明,而聪明也未必能考的好,考的再好也未必能让大人高兴。班上大半的孩子,回到家都会被骂。

大人为什么总不高兴呢?奇怪。

阿明觉得,暑假都可以短一点,哪怕缩短到一个月,只要没有爸爸的训斥,就会好过一点。要是把少掉的一个月暑假,挪到回家的路上,走上一个月,多好。

2. 罗斯的名字是阿明起的,罗斯自己说自己没有名字,至少没有这里的名字。

阿明看到的是一个倒立的家伙,脑袋朝下,脚朝天空。阿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家伙,可那家伙说:

“你知道吗?你就要死了。”

阿明不明白,也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
“其实每个人都一样,慢慢的变老然后死掉。”

阿明觉得好像有点道理,阿明问:

“你为什么倒着走?”

“你为什么慢慢走?”

“我不想回家。”

“你怕回家被爸爸骂?你手上拿的是试卷吧?”

厉害!他怎么知道!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我知道你想让时间慢点,对不对?”

“你怎么知道!”

“我怎么知道不重要,我可以告诉你,我可以让时间变慢。就像现在,你和我在一起,我倒立着,时间已经变慢了,你可以好好考虑该怎么跟老爸解释,或者编个理由啦。”

好厉害!阿明要和他当朋友,有一个可以让时间变慢的朋友,多棒!阿明管他叫罗斯,就和发条玩具上的螺丝一个发音,多棒!

3. 阿明带着罗斯回到家,他发现爸爸妈妈都看不到罗斯,罗斯也不解释。罗斯在阿明家住了一个暑假,大部分时间,罗斯都是倒立着跟阿明一起,这个暑假就慢慢的过去了。

暑假结束时,阿明又要上学了。罗斯对阿明说:

“我要走了,阿明”

“为什么啊?是因为开学了,我不能和你一起玩了吗?”

“当然不是。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,这个世界其实不欢迎我。我希望能倒过来看这个世界,让它慢一点,再慢一点,可这里的人都希望更快一点,虽然更快,意味着更快的死亡。”

“我不觉得啊?”

“你是小孩,大人会想更快的生活,也许你大了就明白了。”

“那你们的世界里很慢吗?”

“不,那里也很快。所以,我想寻找希望变慢的世界。”

“你能找到吗?”阿明问。

“也许吧。感谢你给我的名字,阿明。”

“不客气,罗斯。”

阿明挥挥手,罗斯就不见了。

2014年

我不知道

我望着她的脸庞,有点红,似乎是呼吸不畅。

“你一个人在家?”我问。

“是。”她回答,盯着我看,这让我更紧张,我调整了一下围巾。

“你做什么工作?”

“帮人打工,在一家零食店。”

“挣钱吗?”

“不多。”

我想起自己,也打工挣钱,直到我遇到一个人。我说:“你觉得我怎么样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回答。

“不知道?”她居然这么回答,我有点生气。“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坏人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重复。
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?”我猜她也不知道,继续说:“缺钱,没法过日子了。其实我不坏。”也许每个人都这么说。但我还是听到她的回答: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是啊,她不知道。我已经欠了房东两个月房钱,离开修车厂已经二十多天,我发誓再也不回去了。

“你有钱吗?”我问。

“钱包里有点,刚过完年,没多少了。”

我翻看桌上的钱包,有几张卡,几张纸币,这么少。“你家里还有钱吗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回答,紧接着又说,“银行卡里有点,你可以取了。”

让我去取钱?我不去,我心想,要去你自己去。我并不想要太多,我也不想伤害谁。

“我家里没钱了,我也是个打工的,钱寄回家了。”她接着说。

嗯,我想起第一次挣了工钱,高兴的带回家时的情景。可回忆一下子没了,我感到后背有点紧。

我问她,“你说,我走了你干什么?”

“我什么也不说,就当没发生过。”她回答。

我对这个回答不满意,可我又能怎么样?我拿起她的手机,放在她身边。又紧了紧绳子。“我走了你再打电话吧。”我拿起钱包,把纸币掏出来塞进裤兜。

临关门前,她说:“谢谢你。”

关上门,我把手插进裤兜,左手是抢来的钱,右手是那把陪了我好几年的刀。是啊,谢谢你,这把刀没有派上用场。

至于以后会不会再用,谁知道呢?我不知道。

(2014年)

旗杆

刘健开公司的第一天,就想着要盖一座院子,有自己的楼,有库房,重要的是,要有旗杆。

到底为什么要有旗杆,我在一次饭局喝开之后,曾经问过刘健。那次他公司两百亩的土地刚批下来,请了各方好友来庆祝,包括土地局的,建筑公司的,业务单位的,还有看风水的,卖石头的(据说镇宅石是必须的)等等。刘健在这个饭局上郑重回答了我的问题,因为他觉得,能升旗的地方才够档次,就像国家机关一样。

不过我倒是觉得,他可能是上学时太想当升旗手,但苦于身高不够,耿耿于怀。我和他同桌的那几年,他死命打球运动,可惜就是不长个。不过到头来,我们班凡是比他高的,都没他混但的好。

就这样,刘氏企业的旗杆竖起来了,就在公司门口镇宅石后面,底座是汉白玉的,全是从山里亲自选的料,雕工也古朴,不像有些公园里那种做工。旗杆是不锈钢的,人站在底下往上看,觉得有点高耸入云,离远了倒不觉得高,可能是旗杆跟大楼对照着看,就不限显突出的缘故。

刘健曾经悄悄跟我说,他找了方园三百里最好的风水先生看过,公司这块地放泛红的花岗岩最好,上面不要刻字,石头后面是旗杆,远看像剑插入空中,有气势,助公司的财运。

可我第一次看过就觉得,这把剑突兀的很,隐隐有杀气。

过了两年,刘氏企业蒸蒸日上,刘健也忙的和我少有联系。直到有一天,刘健打电话给我说他公司出事儿了,让我马上去一趟。

到了公司门口,就看到呼啦啦一堆人堵着门口,有人拉着条幅喊着口号。刘健的司机出来把我拉进去,直接进了大楼里宽敞的总经理室。

“出什么事了?”我先开口。

“旗杆到了,砸了人。”刘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镇定。

“死了没?”

“没有,伤了几个。去年东邻盖了一座楼,好家伙,比我的还高,昨晚刮大风,我这儿的旗杆哗的倒过去,砸到窗户里。这不,那边组织人闹事呢。”

“噢,那你就赔钱买平安算了。”

刘健语气急了起来,“不是钱的事,咱不差钱,可他们也不能讹我啊,要八十万啊。”

我说:“你怎么不去找大师看看啊?”

“去你娘的,都这时候了。说正经的,你找找你当律师的哥们,好歹把赔偿压低点,风吹倒的,又不是我吹倒的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我答应下来,寒暄几句就离开了。

那天我跟几个熟悉的律师打了电话,选了一个打民事有经验的,让他跟刘健自己联系。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
民事官司免不了扯皮,过了半年,我这个律师朋友给我来电话说,官司结了,刘总给了不菲的律师费,我问他刘健赔了多少,他笑而不答,反倒说有空一定请我吃饭答谢这趟肥差,我敷衍几句就挂了。

当天晚上,我就约刘健喝茶,他从第二场饭局跑出来,跟我见面时浑身酒气,不过神情上早没了那天出事儿时的惊慌。

我问他怎么解决的啊,他品着茶,幽幽的跟我讲出了事情的结局。

原来我找的律师,其实没起多大作用,倒是那天我让他找大师那句话提醒了他。律师一方面跟对方讨价还价,刘健就找回来开始给他看风水的先生。

这个先生给了两个主意,一是让刘健拖着先不赔钱,他找一个同行去游说对方,那边着急上火也想找人看看这件事怎么办。这个先生可以当个眼线,摸到对方的实底儿,还能顺便捞一笔。

第二个主意就让我意外的很,那个先生跟刘健说,我这个风水不是老古董,当初我给你看的时候,都是有准备有分寸的。旗杆的高度,不是随便定,也不是吉利数字,而是算出来的。

刘健说到这一段时,眼睛发光,就像吃了大补的猛药一样来了精神,下面是他的原话:

“先生说,你们这块地基础不好,砂岩上面盖楼本来就难,高度都有限度。这个旗杆的高度,正好是楼高与旗杆组成但三角形斜边长,也就是勾股弦的道理。就算旗杆倒了,也砸不到楼里面。你们东邻居盖的楼超高,所以旗杆倒了就插进窗户,伤人也是自然的。”

刘健拍着大腿,接着说:“我马上找规划局土地局的查,对方果然盖的超高,这么一来我这个旗杆倒了,风有责任,我有责任,对方也有责任。对方怕因为楼房超高罚款,就不敢狮子大开口,我也没赔多少钱,这件事就算完了。”

“大师这么厉害?”我不觉惊讶,声音提高了很多。

“谁说不是呢?反正我是更信啦。”

那天后来又聊了很多别的事,临分手,我问他:“这次你给了大师多少?”

刘健摇摇头,“没有多少啊,反正那些钱也要赔给他们,给谁不是给呢。再说了,大师我是交上了,以后发财就靠他啦。”

我没有回答,回家的路上经过刘氏企业门口,我看见新造的旗杆竖在院子里,像一把剑插向天空。

绿姑娘和粉姑娘

有个学长曾对刘健说过,爱过一个人,就像被刀割过,留下伤疤一样,很难恢复原样。

刘健觉得,有的伤疤是能长好的,或者修复如初,可皮肤下面,总会有点不一样的地方。爱上一个人,最重要的是心里的痛,无论爱恨,都会有痛。

有两个姑娘,给过刘健这种痛。

刘健刚工作那年,大院里年轻人只有两个,另一个是局办公室的绿姑娘。

绿姑娘是那种风采熠熠的人,说起话来跟唱歌似的,无论长幼都听的舒服,全局上下没有不说她好的。虽说绿姑娘也是前几年调过来的,可刘健总觉得她像工作了几十年的样子,尤其是和她比起来,自己说话办事显得稚嫩不说,领导从没有正眼看过自己。

慢慢的,从旁人嘴里听到,原来绿姑娘年纪也三十出头,只是长的年轻。家里有个堂叔在市委组织部,表姐开着不小的公司,本来绿姑娘是跟着表姐工作,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经验。话说她家里的长辈,不想让绿姑娘经商,就安排他往这从政的路子上走。这么看来,她自然要比新分配的大学生,游刃有余的多。

不是刘健先动了心思,却是大院里大姐们多,东一句西一句就把两个年轻人拉挂上了。有次组织看电影,工会的大姐硬是把两个人安排到一块,可到头来,刘健也不过是和绿姑娘寒暄两句,没了下文。

可有那么几个月,刘健觉得自己爱上了绿姑娘,天天儿想着她的脸庞,她的腔调,她走路的背影。可绿姑娘,终归不是刘健的。绿姑娘,是大家的绿姑娘,爱她的多了去了,不缺他刘健一个。

再后来,刘健就对自己科里的大姐说,绿姑娘是不错,可自己高攀不上啊。再过了一阵,大姐宽慰刘健说,是啊,你看追着约人家绿姑娘的,天天都在局门口排队呢,有合适的我给你再寻摸着。

一过就是三年,绿姑娘依旧是大家议论和热爱的对象,刘健依旧是单身一人,绿姑娘留下那些痛,依旧几乎消磨完了。

这年秋天,局里又分来一个姑娘,就是粉姑娘。

粉姑娘沉默寡言,却不是那种刚出校门,对工作不适应的愚钝。粉姑娘说话很轻,但每句话好像都经过长时间的考虑,让人听着踏实。

刘健托人事科的哥们帮忙,看了粉姑娘的档案,原来粉姑娘是从上海的名牌大学毕业,成绩优异,考取市里的公务员,家却不是本地的,只好暂住在单身宿舍。刘健自然有了怜香惜玉的意思,偶尔工作上有交往,就打个招呼,能帮忙的就帮把手。

慢慢的粉姑娘也不拿刘健当外人,粉姑娘看刘健也喜欢读书,经常和他聊聊读书的事儿。刘健又觉得,自己爱上了粉姑娘,可粉姑娘却从不讨论工作和读书以外的话题。虽然粉姑娘也没有中意的男朋友,也没有对刘健付出过多的热情,刘健慢慢的又凉下来。不过还是把读书这件事坚持下来,也偶尔和粉姑娘谈谈自己读什么、想什么。

相比之下,粉姑娘给刘健的痛,好像不那么疼。刘健甚至觉得,粉姑娘的存在,就是提醒自己,除了搞对象,还有很多事儿可以做。

这两个姑娘,在刘健的生命里留下了印记,然后又散去。

那个绿姑娘,名叫薇馨;那个粉姑娘名叫渐淑。

20140803


未完成的片段

菜刀

有个女人,很喜欢听我讲故事。

我是个警察,抓人破案那种。她喜欢破案的故事,对于一个女子,这种爱好好像不常见。有一天她问我,我是不是跟别的女人不一样,我回答,女人脱光了都一样。她脸一红,说了句什么,我记不清了。后来,她就经常来我住的地方,做饭给我吃。

她来的时候,我就倚在厨房门口,她就笑我,说我就像某些场所门口招揽生意一样。我说,那您开个价吧。她就大笑。

那天吃的菜,都是考验刀工的,她问我,怎么样,我的手艺不错吧?我回答,不错不错。我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,就是,给我讲个故事吧。

没等她问,我接着说,刀工很不错,我给你讲个菜刀的故事吧。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,放下筷子,像个小学生一样坐正了身子,等着。

我就讲了一个案子。死的是个女人,三十多岁,死在租住的家里。法医确定死因是窒息后,头部被击打致死。案发后,把这个女人身边的男人排了一遍,有几个男人有作案时间,但没法证明。

她插话,是用菜刀打死的?我说,别急啊。

这个案子有两个疑点,一是女人脑袋上的伤口,是平行排列的5、6道,间隔均匀,间距2厘米左右。法医说,造成这样伤口的凶器没见过。于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找凶器。

她问,那就不是菜刀了?哪儿有并排的菜刀啊?我说,是没有并排的菜刀。我说,我们找了很多地方,工厂啊、市场啊,搞机械的、卖五金的,都说不清这样的东西是什么。

她又问,那第二个疑点呢?我说,第二个疑点是动机啊,这些男人挨个分析,都找不到动机。

她问,那后来呢?我说,后来啊,就把现场能拿起来当凶器的东西,都仔细检查。还真在菜刀上发现了指纹,正是这女人弟弟的。


我的生命就在26岁停止,回到16岁前,或别人56岁的样子。孤身一人,独自面对回忆。


“你喝水吗?”

我努力睁眼,又试了一次,睁开。我躺在陌生的床上,廉价快捷酒店的装修基本一样。这家店客房的面积很小,我一眼就看到了全部。

我看到一杯水,一只瘦削的手递过来。玻璃杯里有大半杯水,稍显浑浊,应该是自来水烧的吧。头疼,宿醉后就是这样,尤其是转战多个地方以后。


小房子

有一所房子,他很矮,很小。他有灰的墙和灰的顶,于是,大家管他叫小房子。小房子就站在村庄的边上,虽然他个子小,却经历了几十个春夏秋冬了。 每个春天,鸟儿从南方温暖的地方飞回来,就会有几只鸟儿落在他的顶上歇歇脚,在更幸运的时候,有那么一家鸟儿会选择在小灰灰身上安家。春天也是植物醒来的时节,大树吐出新芽,给小房子带来阴凉,脚下的草也钻出地面,让小灰灰像是坐在绿色的毯子上。 夏天来的时候,树荫更浓更密了,阳光只能从树叶的些许缝隙里透过来,在小房子身上印上金色的印章,那些温暖的印章,让小房子觉得舒服极了。在小房子屋檐下安家的红脖子黑翅膀的燕子,燕子爸爸和燕子妈妈衔来泥搭成窝,生出一窝小燕子来。小房子特别喜欢这几个小家伙,他们叽叽喳喳的合唱,又慢慢的长大飞出她们的窝。 秋天到了,树叶和小草开始变黄,燕子一家和小房子告别,飞回南方。小房子很想挪动一下身子,看看远处果园里红彤彤的苹果,看看麦田里金灿灿的麦穗。 冬天,大地都变得安静起来,小房子也准备好了,他和大地、树木一样,安静的等着雪姑娘的到来。下雪的那一天,小房子有了一顶厚厚的雪帽子,可爱极了。小房子很想让燕子一家看看他的新帽子,可等到冬天要过去的时候,雪帽子融化了,化成雪水渗到了大地里面。 小房子准备等第二年春天,给燕子一家讲讲他的雪帽子,讲讲他能看到的大雪的样子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9.16 没有死人的命案 要是没有死人,是不是就不算好的推理小说呢? 每次见到老马,他就跟我讲他接手的案子,我呢,也洗耳恭听。倒不是他的案子有多么难破、场面多么血腥,只是因为我这个业余写手,想从他这个警察嘴里的寻觅一点素材。 只可惜,老马是那种最最基层的,办不了什么大案的刑警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9.16 回不了家的男人 一块玻璃十块钱,一把锁二十块,但这两个都不是我的选择。 我把自己锁在阳台外头,当初多花了三万块钱买的天台,只剩下我一个。我记得买房时老婆说,顶楼好,价格便宜还有天台。于是就买了六楼,天台不大,够我在上面抽烟。 当初谈恋爱那会,老婆还觉得抽烟的男人有味道,她经常对闺蜜说,我老公特别有男子汉气概。可一结婚,住进新房的第一天,我就被禁止在家抽烟。老婆的理由有很多,新房会被熏黑啊,抽烟对身体不好啊,二手烟影响怀孕啊……可说起要孩子,她却说等几年再说,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。我开始在洗手间抽烟,她又说味道太大,我只好选择到天台。 慢慢的,天台成了我的地盘,我能做主的小地方。 可今天,我怎么就把自己锁在外头了。 风,风太大。我点烟的时候,点了两遍才点着,一次性火机也不好用,下次该买个防风的放在天台上。下次,下次还是先想点办法,免得被锁在外头吧。 该怎么回去?砸玻璃还是撬锁?都不是。要是弄出动静来,老婆就醒了,她一定会笑死我的。我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。她的眉毛肯定上挑,眼睛睁的比平时大一圈,嘴巴咧开大笑,嘴角还带着一丝轻蔑。她肯定笑话我,我说过要戒烟,总也戒不掉。自己跑到阳台,却没拿钥匙把自己锁住,想想就可笑。 从门回不去,从其他地方呢?我开始动脑筋。六楼到地面的距离,是层高乘以六,不,天台和六楼地面平行,应该是五层楼高。五层楼还是六层楼不重要,因为跳下去我就死了。 可被老婆笑,也跟死了差不多。只要能回去,又不被老婆笑,就行了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2013/12 我已经急不可待了。 搬到新家已经两个月了,每次上到五楼,我都会再一次厌恶这个地方:满是灰尘的楼道,随意丢弃的烟头,还有满墙的广告。我一直不明白那些刷广告的人,要是能把这把力气做别的事儿,比如送快递,是不是能多点收入,而且重要的是,对别人有益呢? 我一直觉得不妨害他人是基本原则,


离开家那会天闷的很,抬头看不到云,整个天空都被灰色占满。要下雨吧,也许。

走了一会,就感觉有风起来,吹到头上、身上,穿了凉鞋的脚也觉得舒服许多。于是不自觉加快步子,是用脚都能预感到雨的到来吗?应该是被周围人带动的吧。身边的行人,一个个都提高了前进的速度,拿着包的也更用力的提着,或者干脆抱在怀里。骑车的人弯下腰,更用力的蹬,似乎大风已经顶头吹过来一样。风虽然还没有大起来,人的动作似乎加快了空气的流动,树木也跟着摇晃起来。走着走着,就有一片片的叶子落下来,也许它们还不想离开树木,却也被行人带领着,加快了生命的脚步。

不一会,风骤起,空气里比刚才多了很多尘土,是带着湿润的尘土味道,也许细微的水滴已经随着风落下来了。眼睛开始睁不开,于是只能眯着眼,该走路的更加快了脚步,车辆也比之前加速前进。行走的女子已经顾不得仪态,一手攥住裙子的一角,迈步快走起来。顺风的骑车人,这时突然又轻松了许多,适应了一下又继续蹬车。

风里的尘土小了下来,雨滴就啪哒啪哒的落下来。开始雨点很大,落在干燥的路面上,留不下痕迹就消失了,但雨点越来越多的砸下来,后一滴正砸在前一滴的位置上,不断的重复,地面就有了一片片的水痕,水痕又迅速连接起来,整个地面就湿了。

于是行人大都不再赶路,而是寻找就近的屋檐躲雨,站在干燥的地面上,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。骑车的都停下来,从车筐里掏雨衣出来穿,少数骑车的人,大概觉得可以赶到目的地,就更加拼命的往前赶,身上已经湿了大片。走了一段,可能感觉雨太大实在没法忍受,又回到行人的行列,挤进屋檐底下避雨。

雨就这样下来了,天空显出灰暗的云,离地面很近,雨点打在地面的水上,翻出无数的泡泡,又被后面的雨滴飞快的打碎。刚才空气里的燥热不见了,身上淋到雨,更显得清冷。躲雨的轻声抱怨一下,就都各自盯着雨,想着自己的心事,等着雨停了,好继续往前走。

20150830